“大清早把我吵起来,到底为什么事儿?”
上车的女子因为没有睡足的关系,带着一肚子怨气而来,口气自然有些冲。把车门重重地一拍,一张小脸便躲在化妆镜后头折过来又倒过去。白色绸子衬衫上镶着的滚边,也就随之一摆一摇的。
唐书白左手随意地搭在方向盘上,右手转动后视镜,往后座上瞧了一眼,却又不做声。
对于不需要跑新闻的主编来说,早起自然也是十二分的困难,更何况他昨夜几乎是没有合眼的。
自从五四讲起了文明,每家报社都养着那么一两位“花瓶”。后座的女子方笑柔,无疑就是《天津日日新闻》的进步招牌。对于这位女下属,除了留恋歌舞、贪睡晚起而外,唐书白倒是没有别的意见,毕竟这样的生活也是他的写照。可是,事情就怕万一,比如眼下吧,两个人的状态都不大好,工作能不能办得漂亮就有了疑问。
此时,方笑柔大约是瞧出意思来了,看样子有突发的新闻,可是需要她等待一阵子。于是,放下化妆镜,凑着脑袋上前,往前边的公寓望了几眼,嘴里还问道:“咱们就这么干等着吗?其实你既然都在了,何妨等事情发动的时候再打电话给我呢?”
唐书白打着哈欠,抬手往额头啪嗒啪嗒地敲了十多下,道:“还不是怕你懒起画峨眉,弄妆梳洗迟嘛!”
方笑柔闻言,讪讪地一笑,不敢再接言。
不多会儿,始终紧闭的公寓大门被人轻轻推开了,走出一个身穿西洋裙,头戴太阳帽的高挑女子。虽有一副大墨镜遮着,但唐书白还是很容易地认出了厉凤竹,见她伸手招来了一辆人力车,便紧接着准备发动汽车,慢慢地在后头跟住她。
“这是《大公报》新聘的外勤女记者厉凤竹。对了,上半年报界办过一场茶话会,你们打过招呼吗?”唐书白如是问道。
“她爱谈的话题,对我来说实在是太……”方笑柔摇了摇头,紧接着就抱怨起来,“我还以为一大早的要干嘛呢,同行之间犯得着吗?”
说话时,厉凤竹的车停在了一个修鞋匠跟前,人力车夫把车子停在道旁候着。
唐书白不急不缓地在三岔路口拐了一个弯,空出一只手来从口袋里掏了烟盒子,然后停在厉凤竹视线之外。又把香烟点了,对方笑柔解释起来:“徐新启这人我太了解了,特别会给人把脉。像厉凤竹这样,有魄力、有经验又初来乍到的人,想在新东家迅速站稳脚跟,必会拿出看家的本事来。我要是徐新启,一定会给她派最热、最棘手的新闻,让她把头炮打得震天响。”一面说话,一面把手伸到车子外头,扳了一下后视镜,看着厉凤竹脱下了脚上的高跟鞋。
“可是……”方笑柔见他神情严肃,并不敢直言厉凤竹看起来可不像是在工作,“海河浮尸案查到了日租界,再刹不住车也得刹。无论怎样硬着头皮写,也是不会有结果的。她厉凤竹可能不知进退,但《大公报》津馆的主编以上,大约还是识时务的居多吧?”
“你对同业的关心远远不够啊!”唐书白叹了一声,手里弹着烟灰,“《大公报》近来一日一报的事情可不是浮尸案了,是弃亲案。”
方笑柔撇着嘴道:“这事情我也在跟啊。”
唐书白一抬手,先悄悄后视镜,再指着迎面过来的一辆空人力车,道:“但现在,我想让你跟着她,看她采到什么独家没有,她在这方面的能力实在不容小觑。”
方笑柔先往后视镜瞥了一眼,却见厉凤竹招了招手,然后便有一位头上戴礼帽、颈上挂相机、手上提行李的男人走了过去。厉凤竹穿上鞋,亲亲热热地与之上了车。
对于那个男人,就不必唐书白介绍了,方笑柔与徐新启碰面的机会可不少。看来,唐书白这次的嗅觉很灵敏。
“抢头条啊,这个我倒在行得很!”一见有事可做,方笑柔的瞌睡自然便醒了。她下了车,快步拦住迎面而来的空车,吩咐车夫快跑上去。
唐书白的车子则落在方笑柔的后头,拧着眉自言自语:“忽然打扮成这样,必有蹊跷。”
走在最前边的厉凤竹觉得今日有些不寻常,走到哪里都听见汽车声。由于要去的地方仍然是英租界,这种异常很使她心神不宁,不免警惕地回头查看了一番。
后头的方笑柔早一步把车顶的篷子放了下来,歪着身子,看起来是在打瞌睡的样子。
“你刚才走的两步路,的确没什么响动呢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