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晏说完这话,只是坐在那里,不再多言。
他强撑着受伤的身体奔回了开阳城,除了急于见到言欢,便是要将一切上奏于明帝眼前。如今,言欢已在他身侧,而该说的都已说了。接下来合该是帝王杀伐决断,而他只需看着就好。
明帝的脸色一时青一时白,半晌都没有说话。
坐于椅中的李伦一动不动,仿佛是惊得呆了。但他低眉垂目,让人一时看不清楚他的神情,也看不到他究竟在想些什么。
立于一旁的司徒远听到了这么多的皇家秘辛,自然是不敢多言,仿佛一个极淡的影子,连声息都是浅淡得几乎让人无法察觉。
相比众人,言欢反倒是最淡定的一个。她已知晓了一切,眼下关注的只是李晏身上的伤,关注他是否还能撑得住。
常阳殿内一时落针可闻。
良久,明帝忽然一声冷笑,“真是朕的好儿子!”神情间仿佛又气又恨,又仿佛失望已极。
“陛下。”怀恩从外面进来,“秦大人带着澄王殿下来了。”
“好,好,总算来了,让他进来。”明帝的面上已是平静无波,但细看过去,眼底晦暗一片,仿佛山雨欲来。
殿门开处,澄王李恒走了进来。殿内众人都向他看了过去,待看清来人形貌时,不由得齐齐一震。
今夜的李恒身上素纱中单,领织黻纹十一,纁裳四章,外罩宽袖青衣,龙纹两肩,腰部朱缘大带,下坠珩、瑀、玉花、琚、冲牙、璜、玉滴组成的玉佩。一身端肃严整。竟是穿了全套亲王冕服。
李恒一走进来,谁也不看,直挺挺向明帝跪下,先行了三拜九叩大礼,“参见父皇。”
明帝死死地盯着他,似是极力隐忍着,一字一字道“好,你很好,很好,总算还记得朕是你的父皇。”
他也不叫起,而是转头吩咐怀恩,“传翰林院待诏。”
怀恩知道这是明帝要拟旨,立即去宣。为满足皇帝要求,待诏是随侍在侧的,因此,不一刻,便有一中年男子走了进来,轻车熟路坐至殿内一侧摆了墨笔的小几旁,等待明帝开口拟旨。
明帝声音沉沉,“给五军都督府下旨,命他们即刻传信冀州都指挥司,立即派兵马包围乌山。并将钱江卫所各级武将先行下狱查办。”
明帝转头看向怀恩,“你速带禁卫所的卫兵去刑部侍郎高文岚府上,传朕口谕,高文岚心怀不轨,意图逼宫,即日起革职查办,他府中一干人先行下狱,即刻命三司会审。”他想了一想,声音狠厉,继续道“命他们给朕仔细的查,认真的查,所有相关人等一个也不要放过。”
怀恩正色称是,刚要转身,明帝又道“着人去翠华宫传旨,瑜妃高氏德行有亏,私通外臣,即日起褫夺封号,废为庶人,翠华宫暂且封宫,待一切查实后再行论罪。”
到底是一国之主,站于权利顶峰多年,明帝一道一道政令下得极迅捷流利,片刻便已将一切安排得明明白白。
直到料理好一切,明帝才将目光重新转到李恒面上。李恒在这期间一直是笔直跪在当地,默不作声。但明帝看他时,分明见到他面上浮着个莫名的笑意,仿佛是讥讽,又仿佛是自嘲,最终那讥讽和自嘲都没入他的眉宇之间,化作一抹决绝。
明帝面色阴郁,目光若利剑般直直钉在李恒面上,声音却轻若鸿羽,“朕竟不知道,朕原来养了个好儿子。这个好儿子竟是要朕的命!要自己兄长的命!”
他越说越怒,说到最后,几乎声嘶力竭,忽然一把抓起案上那叠指认的证据,连同装证据的盒子,劈头盖脸地向李恒摔去,“看看你做的好事!”
李恒的笑意仿佛面具一般依旧挂在脸上,连躲都未躲,任凭那些东西砸在他头上、身上。装证据盒子刮过他的眉骨,在上面擦出一个不大不小的伤口,有一缕极细的血痕慢慢地顺着他的眉骨流下来,流过他的侧脸,滴落到他肩头的青裳里去。他似是一无所觉,擦也不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