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当时得知了这些,什么都顾不得,立时便上马追出城去。彼时,距言欢被带走已过去了五六日,显是早已追不上了。但他没有别的念头,纵马狂奔了一整日。最终力竭,倒于马下。
此时他新封太子,到底身份不同,责任重大,他终究还是和追来的杜渲返回了开阳,但心上却如同缺失了最重要的一块,漏着刺入骨中的寒风,每每令他食不下咽,夜不成寐。他夜夜坐于言欢惯于坐的地方,日夜思忖,心中已然有了决定。
才过丑时,万籁俱寂。城东参知政事秦江池府侧边角门处已站了一个笔直修长的身影。那人径自推了一下角门,角门本就是虚掩着的,立时应声而开。那人极快地闪身而入。
那人进了角门,轻车熟路地一路走向秦江池书房,此时书房内正亮着灯,仿佛正在等候着什么人。那人在书房逗留了大概一个多时辰,又像来时一样,自角门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。
大楚上朝时辰自卯时起,明帝通常在寅时三刻起身,先用一杯热茶,再由怀恩带着宫人们伺候洗漱。如今方换好朝服,有小内监从外面进来,“陛下,太子殿下求见。”
“这么早?”明帝讶然,“让他进来。”
李晏一袭太子冕服,龙形虎步,身姿卓然,翩翩走了进来。明帝定定地看着他,这个他和秋色唯一的孩子,虽然他从未参与他的幼年与少年,但他才能卓绝,自立自强,如雪后的青松,成长得如此出色和耀眼。他心底不是不欣慰的,除了欣慰,还有骄傲。
李晏行了礼,叫了声“父皇”,目光向他左右瞟了一瞟。明帝立时明白他的意思,扬手让殿内人都退了下去。
李晏在明帝寝殿内耽搁了两刻钟,没人知道他们说了什么。只是,被召进去的怀恩听到了最后一句,那一句是仿佛是明帝的感叹,“咱们李家惯出情种,也不知幸是不幸?”
那一日早朝太子并未出席,据翰林院史官记述,明帝宣召,太子初继储君之位,自认才德浅薄,愿于靖安坛为大楚子民斋戒祈福,为期一月。
李晏出了常阳殿,快步走向宫门。此时尚不到卯时,但东天边已现出极轻薄的曙色,仿佛重墨里挑染了一丝烟青,看去泾渭分明。受着眼前情景的感染,再加上安排好了一切,李晏看着那道淡白,一直沉郁的心思也不由亮了一亮。
经过御花园,他忽然听到有几声呼喝声传来,转头看时,却是晔王李珂在那里活动拳脚。
李珂方才十二岁,生母不过是明帝身畔的奉茶宫女,生下李珂后才封了贵人。李珂与其母肖似,性子绵软柔和,不争不抢,加之生母身份低微,前面又已有了三个兄长,所以一贯在人前没有什么存在感。
“平之。”李晏出声唤他。平之是李珂的字,也是明帝所取,据说李珂出生时不哭不闹,明帝看了后,因“平”有安静之意,便随口取了“平之”这个字。
李珂听到声音,回头一见是他,急忙奔了过来,兴冲冲道“二皇兄,你来了。”
明帝的四个皇子中,李珂年纪最小,李伦与他年纪相差有些大,所以不大理会他。李恒恃宠而骄,眼高于顶,对李珂更是视若无物。只有他,暗自觉得被人不闻不问的李珂与他颇有些同病相怜,所以日常尽可能地照应着他。因此,李珂与他也最为亲近。
李晏见李珂的额头密密都是汗珠,忍不住道“还不快把汗擦擦,春日早晚天凉,也得注意着些。”李珂咧嘴而笑,眼睛亮亮的,有被人关切的喜悦,“知道了,二皇兄。”
“时辰还早,你在这里做什么?”李晏问李珂,李珂换了郁闷神色,“教习师傅说臣弟资质太差,连一套最简单的长拳也打不好,所以臣弟便想着自己多练练。”
李珂能这般勤勉倒是好事,李晏欣慰地摸摸他的头,“勤练是好事,不过,量力而行,也莫要累着了。”李珂“嗯”了一声,也道“二皇兄也是,政事那么多,二皇兄也要顾惜身子。”
李晏看着李珂这般模样心中忽然一动,他接下来要做的事也不知风险几何,李珂人忠厚,又刻苦肯学,万一他这一程不顺,或是------,大楚来日也有希望。想到这,他又叮嘱李珂,“除了拳脚功夫,师傅讲授的那些治世之道也要多听一听。”李珂乖巧答应。
眼见天色不早,李晏别了李珂,出宫去了。
祁暮云下了朝,回到府中便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书房里面,无忧几次过来看,书房门都是紧紧阖着。自从隔壁晴雪园的红绫小姐去了毓王府,转天,他就是这般模样。无忧跟在他身边多年,又怎会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。只是,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。
掌灯时分,书房里终于传出一声“来人”,无忧端了不知热了几次的晚饭,匆匆推门进去。
见祁暮云站在书案之后,提笔悬腕,一笔一划写着什么,她暗叹了一声,便是不看她也知道,写的定还是当年那人赠他的那一句“君子当自强意坚,方不堕青云之志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