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刚日暮,太阳方沉没至西山顶上,尚有寸许余晖蔓延在天边。西市坊最里面的葫芦巷口正驶来一辆马车。
葫芦巷,只要是开阳城的老街坊都知道,这条巷子虽然并不长,却汇聚了京城最有名的青楼妓馆,像众所周知的逐芳院,缀锦阁,潇湘馆,伊人居,几乎都位于这条巷子中。
按照惯例,青楼开市乃是在亥时初刻,此时,尚不到酉时末。因着时辰尚早,葫芦巷里人迹寥寥,各个秦楼楚馆门前除了守门的仆役,并无寻欢恩客的身影,几乎是门可罗雀。
巷口驶来的这辆马车形制普通,青影油壁,只是寻常富户的家用车驾。驾车的是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,那人穿了一身紫色劲装,但头埋得极低,加之黄昏之时天色昏暗,让人一时看不清脸。
虽然各楚馆距开市之时还早,但本着恩客需求第一,其他时辰来此的客人自是也有,所以,守在门前的仆役们也不觉得稀奇,只是随意望了一眼,便又各忙各的去了。
那马车在缀锦阁前停了下来,守在门前的仆役见来了客人,急忙点头哈腰地迎了上来,伸手便要去掀马车车帘,好迎候客人下车。驾车的青年却上前一步,挡在那仆役身前。那仆役一愕,见那青年转头瞥了他一眼,那眼神虽只是淡淡地无任何情绪,但不知怎地,仆役只觉得遍体生寒,不由得退了一步。
青年见那仆役退开,方向着车内道“公子,到了。”车内有人“嗯”了一声。青年方才从外面打起车帘,从车内下来一个一身玄色窄袖轻袍的青年公子。
那公子下车站定,抬头看了眼缀锦阁富丽堂皇的门楣。门前高悬彩灯的灯火落在他面上,映着他入鬓的修眉,微挑的凤目。灯火中,他的容颜虽俊美无畴,但面色却是极冷,恍如三九霜雪,令人不敢亲近。
旁边立着的仆役忍不住又退了一步。
那公子看了一刻,转过身,对着车帘内伸出手,原来车内还有一人。
此时,车帘内伸出一只手来,轻轻搭到先前下来的冷峻公子的手上。那只手指节纤纤,洁若新雪,宛如美玉雕琢。紧接着,那玉手的主人,一个披着银色暗纹夹棉斗篷的身影出了车帘,看上去也是位双十年华的公子。只见他身形若柳,修眉联娟,双瞳剪水,灿如春华,只是美则美矣,却嫌过于阴柔,但他眉宇间却含了几分勃勃英气,冲淡了阴柔之色。两种气质混合,竟是美得惊人。
这形貌看得旁边站着的仆役不由一窒。作为开阳城里数得上的青楼守门人,那仆役自是见过不少美人,但眼前这般雌雄莫辨的国色天香他竟是从来都没有见过。
他一时看得呆了,不妨旁边驾车的那个青年冷冷一眼瞥过来,仆役吓了一跳,想起了自己的差事,急忙扭过头,向着缀锦阁内扬声道“有客到!”
这边厢那美人公子已被冷面公子半扶半抱着下了车。只是他脚方落了地,便捂着嘴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嗦,几乎要软倒在冷面公子的怀里。那冷面公子一只手牢牢拥着他,另一只手则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,一脸的无奈,“你身子弱,早说过不必亲自来,派个人来传唤就是,你还非要过来。”
那美人公子却是摇头,好半晌平顺了气息,方道“阿晏,这于我是顶顶重要之事,我需得亲自来看过才放心。”
这两人竟是李晏和言欢。
言欢抬头看着门楣上“缀锦阁”几个大字,低声问李晏,“清逸说的就是这里么?”李晏点头。
言欢不由握紧了他的手,心中没来由地有几分紧张,更多的却是期待。
那日青冥书院客舍内,颜清逸临走前留下了一句话。他说“我前些时日和几个世家子去缀锦阁喝酒,见到了那阁里的一位叫绿芙姑娘。你道如何,那绿芙长得竟和当年你身边的红绫有八分相似。”他微有遗憾,“只是我当时喝得有些上头,要不然就拉住那个绿芙好生问问。所幸你回来了,绿芙是不是红绫不如你亲自去看看。”
颜清逸与她自小一同长大,自是知道她与红绫的感情,名为主仆,更胜似姐妹。这消息对于言欢来说的确是震撼和惊喜,原以为言府一门只剩下她孤身一人,谁成想可能还有亲人在这世间,等待着她去找寻。所以,无论如何她都得来此看上一看。
李晏顾忌着她的身体,并不同意她出这趟门,尤其是来缀锦阁这样男子寻欢作乐的销金窟。以她这样出众的形貌,出现在这里只怕是要被人连皮带骨吃进去。只是他最终被还是拗她不过,只得舍了自己,两人乔装扮做普通富户的公子,带上杜渲,专挑此刻人流稀少的时候,来此一探究竟。
守门仆役话音刚落,阁里已经走出一位三十如许的丽人,一袭玫红飞袖薄纱裙,发髻高挽,当中一朵金边牡丹,旁边插了金鎏花双喜蝙蝠簪,脸上脂浓粉艳,描摹精致。整个人看上千般风情,万般妩媚。
那丽人一步三摇地走到他们面前,未曾开言,已先帕子一甩,笑得花枝乱颤。“诶呦,贵客光临,蓬荜生辉。奴家是这缀锦阁的妈妈,两位公子叫我锦娘便好。”
锦娘是缀锦阁的鸨母,自是阅人无数,笑语之间眼波横飞,已将对面来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。只觉得对面这两位公子不仅相貌出众,气度也是不凡,虽然穿着打扮刻意低调,只怕不是普通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