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深雾重,深山中不闻鸟鸣声,一片静默的死寂,淡淡缥缈的烟雾在林间慢慢旋绕升腾,如同鬼烟,山涧瀑布流动的水声在一片寂静中显得格外空灵显著,水帘直贯而下垂入溪流中,声音不再悦耳,反而有几分凄惨嘶哑,似是鬼泣之音。
竹林深处的竹舍里,浓郁的血腥气味几欲令人作呕,惨淡烛光之下,那是何其的人间惨剧。
宫千竹僵硬地躺在地上,浑身抽搐痉挛,双手捂住双眼,粘稠浓腻的血液从苍白的指缝间流淌出来,她浑身都在颤抖,已经痛得喊不出声来,嗓子里只能发出嘶哑的微微呜咽声,白裙上沾满了血迹,如同大片大片盛开的曼珠沙华。
她不明白……为什么……
当年,她曾亲眼目睹过别人承受剜眼之痛,百年前的浅江、江城的李君砚,还有冥界魑魅宫的昭和,当时都只觉得心痛,心痛他们为情所痴,最后被害成那个样子。
现在轮到她自己,她从来都不知道,原来他们当年所承受的痛苦,是常人无力承担的痛,是相较万箭穿心胜过百倍的痛……
她浑身抽搐着哭,已经再也没有眼泪了,粘稠的血自空洞的眼眶中疯狂涌出,整张脸看上去血迹斑斑十分可怕,她动了动僵硬苍白的手指,想要抓住记忆中那抹清冷的淡蓝衣袂,世界却早已灭了灯,眼前漆黑一片。
于是她便知道,他们此生再也回不去以前了。
那漫天桃花纷飞下,背对着她负手而立的清冷身影,她此生都再追寻不上他的脚步,甚至无法再看见他的模样。
可是她害怕,害怕时间太久了会忘记他的样子,害怕他会慢慢忘记自己曾经美丽过的模样,可是怎么办……她已经一无所有,再没有什么可以去和上天交换幸福了。
她哭得惨烈摧心,浑身剧烈颤抖起来,她捂着自己血流不止的双眼,吃力地想要离他远一点,害怕他会看见自己丑陋的模样,但她早已浑身无力,莫说挪动身子,就连动一下手、说一句话都难。
可是如何能够甘心?她还没来得及对他说出那个在她心里隐藏了十年的秘密,她还有那么多那么多的愿望没有实现,她……还想再叫他一声师父,哪怕只有一次也好。
墨子离站在她面前怔怔地看着她,仿佛灵魂都抽离了身体,呆呆地抬手,苍白的手掌上沾满了她的血,红得触目惊心,顿时眼前一阵晕眩,站立不稳地扶着桌子。
……他做了什么?
手中静静躺着那两颗血淋淋的珠子,莹白如雪,黑如墨玉,在脱离本体过不久便自动合二为一,顿时房内光芒大作,女娲石旋转着腾空而起,悬浮在手掌上方,旋转沐浴着金光,那是一块何其稀世的神石,通体白润,玉洁无暇,隐隐有七彩圣光绕石流动,耀眼白光自石中迸射出去,整座竹舍都在发光一样,几乎照亮了这片夜幕。
过了许久光芒散去,女娲石收回圣光重新落入他掌中,灼热如火,烧得他痛彻入骨,直至痛到麻木。
宫千竹已经在女娲石发出的圣光中昏死过去,圣光替她止住了血,她安静地躺在一片血泊中沉睡,如同死尸。
墨子离又是一窒,痛得几乎无法言语,收好女娲石,将倒在血泊中的她小心抱起放在榻上,又打来热水擦拭掉她脸上的血迹,烛光下昏死过去的她脸色雪白得将近惨然,脸上看不到一丝血色,可纵然是这样,轮廓依旧柔和唯美,安静得如同死尸一样的她,甚至比往日还要美丽百倍。
或许是痛苦,也或许是彻底死心的绝望,这样子的她,竟然有一种濒临死寂的绝望之美。
墨子离拿着毛巾的手微微一顿,也发现了什么不同寻常之处,她刚才明明还没有这般美丽,却仅仅是在他取下她双眼的那一瞬间,几乎美到了惊心动魄的地步,比以前更少了一分人的气息,如同仙外仙一般,明明人就在他眼前,却像是隔绝了万水千山的距离,遥远似九天神佛。
他静默许久,起身将毛巾放入盆中,细心地为她盖好被子,挥袖熄了灯,轻声走出房门,山雾缥缈弥漫间,淡蓝色的身影一步步走远,慢慢消失在山林之中。
或许他此生都无法明白自己对她的感情,到底是歉疚还是别的什么,只知道他转身离开的那一瞬间,身体里跳动了几近千年的某样东西,骤然间死寂冰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