厉凤竹张大的嘴巴,被她这一句话塞得出不了声。犹豫之下,脸上微露一点愧色。低头思忖再三,究竟认错人没有。
认错人倒也可能,只是认错而已,这大白天的,何至于吓得她惨白着脸退后数步?
最后,厉凤竹还是坚定地追上去,笑着加快语速说道:“北平第一位执业女律师,大学者纪昀的七世孙女,北大政治系高材生,曾在校抗日演讲赛上拔得头筹。每一层身份,都足够上一次报纸了,我肯定我是认得你的。”
前两个身份知道的人多也是平常,不过抗日演讲赛这样的经历,说起来英勇,实际却很容易招来灾祸,因此纪清漪从不拿来做文章。能知道这一层的人,究竟是什么身份,又会因什么目的来靠近她,尤其是在这种时候?
厉凤竹用心观察埋头走路的纪清漪,发现她的脚步,略顿了一顿,就愈发确定其身份。快走两步,来到她面前,虽是为了恭维,却有七八分是发自内心的:“这些也都罢了,担任《新东北半月刊》编辑时,偶然发现了日本田中首相呈给天皇的奏章。于是,连夜组织北大学生抄写赶印数千份,向国各地散发。为揭露日本侵略中国的面计划,可以弃自身安危于不顾。这样的奇女子,我怎么会认错呢?”
岂知这番表白,更惹得纪清漪心神不宁,趁厉凤竹不备,转身跳上一辆人力车,大声叫车夫跑起来。
“纪律师,不是,您……我……”厉凤竹才跌了跤的,哪里还追得动,没跑几步脚踝就使不上力了,只得坐在路边,一遍遍地懊悔错失了良机。
很显然,这个人就是纪清漪本人无疑。而且她还藏着一桩急事要事,搅得她走路如风却无法集中精神。还有一点,至少在此刻,她是有些畏惧见人的,又或者说是畏惧见到记者。
“好吧,总算不是白来一趟。”厉凤竹苦中作乐,暗暗给自己鼓着劲,只要从长计议,这一点小误会总能解决的。
首先这第一步,是要回报社去申请新名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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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巧的是,徐新启出门办事去了,说是五点钟光景才能回来。走的时候特意交待副手,因厉凤竹的座位还没腾出来,今天就暂时请她在主任办公室将就一下。
厉凤竹抬手一看表,刚过四点三十。既然徐新启一时半刻回不来,便既来之则安之地翻阅起马占山的各类报道。
才读了三篇文章,只听办公室门敲了两下,外头的人便熟稔地转动了门把。
来的不是别人,却是替厉凤竹牵线的吕乃文。他大抵也没料到,老友的办公室里现坐着新友。不免为之一愣,然后才笑着上前,握手寒暄道:“密斯厉,欢迎你正式加入大公报社。”
厉凤竹也大感惊喜,开口便问道:“吕先生怎么在这儿呢?”
吕乃文哼了一声,故意拉着脸驳她:“你倒问得奇了,颇有反客为主的意思。”
厉凤竹真以为他恼了,赶紧摇着手解释:“不不,我不是那个意思……”
吕乃文自觉玩闹得不是时候,便放出笑容来:“我知道,我也是玩笑罢了。听老徐说,你的工作已经谈成了,我想我这个‘媒人’虽然不过穿针引线,到底也该露露面才是。这不,赶紧打电话告诉社里,这周的文章不必上门来取了,我顺路送来即可。说起来,我究竟是不如老徐会说道,昨儿磨破了嘴皮子也没见你动心。今天他跟你一开谈判,三两句话竟然就成了。”
“我可受不起您这话。”厉凤竹笑着请吕乃文坐下,又道,“其实昨儿一听您说,我心里早都乐意了。只是才疏学浅又颇爱面子,恐怕徐主任不收留,这才不敢把心里的高兴劲儿写在脸上呢。”
她低头笑时,吕乃文很容易便瞅见她后背的汗,笑问起来:“看你这样子,已经在跑新闻了?”
厉凤竹想了一下,认为也是有必要对吕乃文交代一下目前的工作状态,便答:“在跑一个大案子呢,马占山的事儿想必您也听说过吧?”
话到这里为止,底下太涉及工作的也就没必要去向吕乃文说了。再者说,按照他素日表现出的政治态度,应该是不爱打听这些的。除非……
回忆起昨日那场风波,厉凤竹又改了主意。对于吕乃文究竟有没有隐藏些什么,她也是抱有极大兴趣的。